深渊。

随心。

不如归去(楼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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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觉得他这算是命大,要不然也不可能在这场风波中活下来,劫后余生,还没疯疯癫癫。不过他老了,头发花白,平光眼镜也换成了厚实的老花镜。他熬了这么久,终于得以平反,终于不再会有人戳着他的脊梁评头论足,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晒晒太阳。


老来不缺钙才稀奇,更应该多晒晒。阿诚和明台肯定会这样揶揄他。


他还是戴着金丝边眼镜,曾有个孩子说他看起来就像个老古董,带着一股子腐朽的学究气。那孩子没说错,他的确是个老家伙了,老态龙钟地看着这个初生的新中国冉冉升起。


他习惯了天蒙蒙亮就起床的生活,先是慢慢坐起身子,给自己披上件外套,再对着空气发会儿呆。人上了年纪手脚就是不太灵便了,光是把外套穿好就费了一会儿功夫。


阿诚不在,不过就快见到了。


明楼系着扣子,近来他总是会不小心扣错位,往往扣到最后一颗才发现,然后再重来一遍。有时被捏住的纽扣也会从指尖滑到一边,顽固的不肯钻进扣眼。


他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看看自己的“家”。或许只能称为“两个房间”。破败,肮脏,可这些年来日夜忙于被批斗,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收拾整洁。


他的床很窄,窄到翻个身几乎就要掉下床边,所以他放了个床头柜,让自己不至于真的掉下去。房间中间是一只炉子和水壶,这样倒水方便,还能顺带用炉温取取暖。冬天了,老人更怕冷。


平反小组希望他能写一个回忆录。


摸索着下了床走到书桌前,明楼从口袋里摸出他那只藏了许多年的派克钢笔,在一张信纸上慢慢地写。不过几笔他就停下了,一只手撑着额头似乎是在烦恼该怎么组织语言。他收起那张纸,又从旁边拿了一张新的。


阳光暖融融的从窗外斜射进小小的房间里,这天天气很好,是该出去走走。


终于有人愿意跟他打招呼了,看他的眼神也不是那般敬而远之。明楼便也心情大好地回应,他笑着,稍稍卷起的短胡须看起来也暖融融的。


明楼去附近的小店买了些吃的,家里人爱吃的东西他都买了一点,还在服装店花去他几乎所有积蓄买了件黑色的呢大衣。要回家去,总要打扮得像样些。


“我前两天不是让你帮我寄了封信,这个月25号,他应该会来接我的。”


听话的人是这些年来少有的愿意搭理明楼的一个街坊,是个小少年,也就是那个说他老古董的。初识时那还是个小娃娃,小孩子可不懂什么阶级斗争、反革命的那一套,只觉得这个伯伯不是坏人,看着还文绉绉的。


他果然也没看错,明楼对他很好,有时傍晚归来会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塞给他,糖纸全都皱巴巴的,有的还被汗水浸掉了色。所以他也对明楼好,在其他孩子站在台子上趾高气扬地指着明楼鼻尖的时候也只有他挺身而出。


“是您说的二伯伯?”


“是,他的话,应该会来的。”明楼搓着双手取暖,话音里笃定又期盼的。


少年仿佛在那双灰暗了许久的眼里看到了耀眼的星辰,亮晶晶的闪烁在复涌出水的泉眼里。或许这就是书中所写的“希冀”?


“可是……”可是你忘了写地址。少年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不过是他的话,或许总会有办法知道的吧。


“所以我要回去了,我的孩子。我要回上海去。”看得出明楼的心情真的很好,像个快乐的法国老绅士。少年猜他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这样,末尾他大笔一挥在纸片上给少年写了几个书名,说这些都是值得一看的好书。


长途汽车颠颠簸簸,但明楼不在意这些。他有许久没有像这样体面地穿着大衣坐在汽车上了,还能欣赏窗外的风景,多么惬意。这让他忽然想起从前坐在自家轿车后座的时候,驾驶座上的青年总是时不时在内后视镜里观察着他的神色回话。


上海还是一样的繁华,只不过巍峨的万国建筑群上五颜六色的国旗清一色都换成了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他不去明公馆。明镜去世后他就和阿诚搬出去住了,租了一个不起眼的屋子,像他们在巴黎时一样,整洁、够用就刚刚好。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间屋子,虽然早就被房东另租他人,可内里的陈设格局居然鲜有改变,就连锁都没换,大概原本租住这里的人就不怎么回来。


紧靠隔断放着的还是那架旧钢琴,只是更旧了一些,通透的玻璃把太阳和煦的光辉折射进屋,泼洒在窗下的盆栽绿叶上。


窗子外面是晚落的枯叶,洋洋洒洒顺着风往屋里面飘。明楼在一旁的衣帽镜里看见了白发苍苍的自己,无论再怎么挺直腰背也都有几分佝偻,不像——不像青年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军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要忘了枪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觉。


明楼站在窗前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看向镜子,一瞬间苍老的身躯恍惚与杀伐决断的青年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冬季,枪,对窗。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他记起多年前也是在一扇窗户对面,阿诚就在他手中那杆枪的瞄准镜里,只不过那天天气更明朗,不像现在这么天寒地冻的,就是晒着太阳也冷得胸口透着寒气。他们都是战士,躲躲藏藏把自己掩埋在伪装之下,终其一生,甚至骗过自己。


明楼想起来了,明镜倒下的那个月台,北平寄来的骨灰盒,还有一通报告明秘书长失踪的电话。


他早就想过自己的结局,只是没想到戏演到最后,清醒时分发觉自己竟真是孑然一身,无人并肩;没想到活下来的那个是他自己。


他看起来无比冷静,好像只是忽然想起了普普通通的往事。明楼十指按在琴键上,《小步舞曲》的旋律一响便沉醉其中。他不是一个很好的乐谱执行者,由着自己的心性稍稍改变了节奏和音量,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的情绪。然后在舒缓的琴音里,他忽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声线在背后响起了。


“大哥,我们回家吧。”


明楼随着声音回头看向门口,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害怕戛然而止的琴声会把那个声音吓跑似的。可门口空无一人,他可能是累了。


梦里他看见了阿诚,依旧穿着那套褐色暗纹的西装坐在他的斜前方驾车。打开车门就是明公馆上方的夜,明台揽着明镜向他笑着挥手,说“欢迎回家”。





明楼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窝在当年的那间出租屋的沙发上去的安详。


后来平反小组的人回到明楼居住的“两个房间”整理遗物,在书桌旁发现地上堆了数捆摞在一起大小不一的纸,每一捆都是不同的收信人,收信人是“阿诚”的那一捆最多。满是明楼的笔迹,只是大多都受了潮,再看不清内容了。全都是没有寄出去的信,纸张好像是这些年陆陆续续从各种地方搜集来的。


在桌面上堆放的花花绿绿的烟盒和包装纸最下面,铺着一张突兀的洒金宣纸。题头是“回忆录”,再下面不过寥寥数行:



1940年,10月8日,家姐明鏡犧牲。

1942年,5月14日,小弟明台犧牲。

1944年,11月13日,二弟明誠失蹤。



君在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攜槍獵盡豺與虎,未見盛世不肯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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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改一改,所以重发一遍。


明镜、明台去世时间及明诚失踪时间为私设。


灵感来自b站视频av6 0525 66,如侵则删。向战士及其遗嘱致敬,也向那个插刀的up主致敬。


最后一句打油诗是我瞎编的,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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