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随心。

第8号当铺(楼诚)

明诚看着明楼的脸色越来越差,也越来越少能从床上下来走走,知道他一定是实在难受的紧了。


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期间,不仅特务委员会和财政部经济司的大半工作都压给了他,军统和中共方面的任务指派与接头等等工作也不例外。倒不是单单让这些工作压垮了,明楼的病情才是真真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日明诚带着黑眼圈终于从文件中抬起头来,他已经三日没怎么合过眼了,这才处理完了手头的工作得以喘息。

明公馆的客厅一如往日的灯火通明,只是沙发上没了那个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看报的人,明台也越来越多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或是根本就在外逍遥自在。

“阿诚哥,大小姐叫你去她房间。”阿香擦着湿漉漉的双手从厨房走了出来。

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上了楼去。弯曲指节在门前轻叩三声,得了应允后开门看到了背对着他端坐在床上的人。

“大姐,什么事?”

话音未落,那个背影却小幅度地上下起伏微微颤抖着,随即传来了低低的抽噎。

“明楼他…怕是要不行了…”

“您说什么……”

这一幕场景出人意料,又早就烂熟于心。多少次他梦里都出现过这个场景,真真发生在眼前了却格外的难以让人接受。

为什么偏偏要那个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的大哥来遭受这样的病痛?苍天真是让乌云迷了眼,世上那么多挨千刀的恶人该死,为什么偏偏挑了个爱国志士受苦?

明诚心里恨的咬牙切齿,但面上还是上前牵了明镜的手低声安抚着。明镜说明楼还有呼吸,可已经没了意识。明台还小,有些事情指望不得他,可自己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这三天的劳累实在熬人,难得的一夜无梦沉沉睡去。

独自驾车前往政府办公厅,取了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锁。明诚办公桌上躺了个黑色的请柬,可他分明是第一个来的人。强烈的好奇驱使他蹙着眉坐下打开了请柬细细阅读一行行烫金的文字:

神没有听见你的愿望吗?你还想要什么?为了满足欲望,你准备付出多少代价?四肢、五官?第8号当铺接受任何物品的典当,包括你的灵魂……

请柬内容没有开头的称呼,只结尾写了个地址。

曾听老者说过这“第8号当铺”的传言:只要找到第8号当铺,无论任何需求,都能够如愿以偿,但必须付出等值的代价。

若是放在从前,他肯定认定了自己一辈子也不会信这种鬼话。虽说真假不明,如今却也值得一试,毕竟这传言也传了不少年,想是有点来头。

自下了决心的那一刻起,明诚几天里一直费尽心思将自己的心腹安排过来以便日后接替自己,终是在一个周六闲了下来。

明楼是不能下楼用餐的,于是他正好在餐桌吃饭时与家里其他人坦白。

“我去换先生的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了。希望——希望到时你们把我的东西都随身体火化了……先生要是问起来,就说……就说世上从未有过阿诚罢。”

余下三人都低了头,只剩明诚等待着他们的回复。还是明镜红了眼圈先开口劝他。

明诚在明镜的手背上拍了拍,唇角也翘起笑意安慰道:“我的命是明家给的,是大哥给的。我心已决…您不必劝了。以后恐怕没法再给您做管家了,您和明台多保重……阿香也是。”

像是有预感似的,那天明楼突然清醒了过来,身子虽不见好转,还是强撑着挺着背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等着他回来。

他忙几步上前坐在明楼身边,怕明楼这一等又会让病情又加重一分。扶了人回床上歇息,张了张嘴最终再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又倒退几步出了房门。

他站在客厅房顶吊灯的正下方,抬头看了看楼上的一个个房间。座钟敲了十二下,是该走了。

又是雨夜,明诚撑了那把从前常为明楼撑着的黑伞快步前往请柬上写着的那个地址。

不知道走了多久,街角赫然立着写有“第8号当铺”字样的牌匾。明诚收起雨伞抖了抖表面的雨水进了屋。

除了光线过暗外,当铺的陈设同印象中的其他老式当铺无异,高高的台子后面坐了名看不清眉目的男子。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换回我大哥明楼的命。”

“明楼是将死之人了,你换他的命就要赔上自己整条性命,你可想清楚了?”

“是,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明诚沉了声音毫不犹豫地回答,抬眼欲与对面的目光对视以示自己的决心。

“哎,罢了罢了,你这般倔骨头还真少见。不过你死之前,还要经历他身上十倍的病痛,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还换是不换?”

“换。”

只见台后的掌柜放下烟斗弹了一把烟灰,叹息了一声就转身阖了门。明诚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未有什么异样感,又擎起黑伞来步行回了明公馆。

客厅留了一盏不算亮的台灯像是有人在等自己回来,借着那光回到自己房间,给房门上了锁。

他忽然觉得一股寒意生生从自己脚心窜起,于是在床头挨着的墙角抱着臂坐下来,想让自己好受些。随着时间推移,胸腔跳动着的那个器官也活跃的厉害,在包围着他的肋骨之中犹如翻江倒海。胸口闷的喘不过气来,意识也一点点开始混沌起来,最后竟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没了呼吸。

明镜是在第二天早晨拉着明台来的,他俩也没睡好,带着满脸倦容打开了明诚的房门。半开着的窗帘下,明诚缩在那里一动不动,阳光穿过他的睫毛在脸颊上打下了一个阴影。

明镜想起他刚被明楼带回时的样子,不由痛了心。他们应了明诚那晚在餐桌上的要求,只是明镜私心抽了他相框中的全家福留了下来。

明楼又沉沉地睡了几天,脸色奇迹般的有了明显的好转,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醒了过来。

明楼接过明镜递过来的温水润了润嗓子。

“阿诚呢?”

“什么阿诚?你啊,做梦做傻了吧——”

明镜握着明楼的手,笑容温和,眉眼中都透着对弟弟康复的欣喜。

明楼是不信的。他起身开始翻找能证明“阿诚”不是一场梦境的证据,而书桌上的文件却只有他自己的笔迹。相框里的全家福上,明镜的身后只站着自己和明台。记忆里阿诚住着的那个房间,却是摆满了杂物的储物间。叫来明台和阿香,都说从未听过“阿诚”这个名字。

难道“阿诚”真的只是自己梦中的人?

家里人就连阿香也暗示着不愿听自己痴人说梦,于是余下的多年明楼都将信将疑地把“阿诚”埋在心底。只是他有时还会伸着手不知道在等谁递来文件,有时还会坐在书房不知道在等谁端来早点。



明镜去世的那年,明楼也已经上了年纪。按习俗当是头七下葬,就先安了心思在家整理明镜的遗物。一个表面落满了灰尘的楠木盒子里,暗红色的绒布上放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整个家里弥散着明镜去世的悲伤氛围,明楼却在拿起照片时不合时宜地释然一笑。

阿诚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与明台通了话,交代给他后续的相关事宜,明台只觉得奇怪却也不好多问。

明楼抱着那张老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明镜的后面站了明家兄弟三个。那个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笑容中都带着谦顺的男子,就是他的阿诚啊!

他坐在书桌前久久地把目光投射在空无一物的桌面,像是年轻时静静等着那人进屋来给自己递送文件。

“阿诚,让你久等了。”

暖矣,孤矣。


翌日,明台如约而至,他没等来明楼把明镜整理好的遗物交给自己,只见自家大哥抱着一张相片坐在书桌后。暖光在明楼脸上打下阴影,恰似当年那个被自己和大姐骗说是梦的阿诚一般去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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